2021年11月26日 星期五

<沈默大陸>用詞選擇的理由


基於最近陸續跟很多人聊到這件事情,就乾脆直接寫一篇文好了。

長話短說版:這齣戲會加入這麼多MMORPG圈的術語與生態(副本、補師、Buff、公會戰等等),基本上是我下(造)的手(孽),如果因此讓這齣劇對你而言變成疏離劇場,我自首我道歉 @@

以下是短話長說版:關於我為什麼選擇要這麼做。我不會說這是一個"好"或是"對"的選擇,但我想有些選擇背後的理由,多少值得留下來做些參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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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說明一些背景:我是在9/30時臨危受命接到這個劇本的,然後我印象中我可能第二次跟琳晶溝通劇本時就說了,"ㄟ你這一段的遊戲動態,跟MMORPG這個遊戲類型不太合,現在的這種模式不太會出現"之類的。

講實在話,這真的真的真的不是會影響劇情線的問題,打仗打了就打了,不管怎麼打結果其實都一樣,對角色而言也一樣。就跟三國大戰裡頭出現一台直升機一樣,說實在話,對劇情線也是不會有影響的。


但觀眾會不會爆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。

我必須承認我對這件事情相當敏感,因為身為數學人,我們真的看過太多太多的電影、電視、戲劇作品甚至新聞上,出現太多"很不數學的數學天才"或是"很不數學的數學符號",例如最常見的滿滿滿滿的不知道在寫啥鬼符號的黑板,或甚至是這種根本只是問題沒寫清楚的語言問題:

而這甚至已經不是當下看到會生氣而已。我是真的有被人拿上面這個數學問題問,然後我回答說這只是問題書寫不清的時候,還被嗆說"所以你數學系的連這個都不會,那你們在研究什麼?"

對我個人而言,在舞台上書寫某一個特定族群或是議題,是一個滿嚴峻的事情。就我自己的觀點,我會盡我的所有可能,至少去確保,一個非對應族群的觀眾不會因為這個作品而對這個族群有錯誤印象,而一個對應族群的觀眾至少不會覺得說"你寫我們,但你根本沒有試圖起碼地理解我們"。而我對這件事情確實是從嚴在處理的,畢竟我自己的類似經驗,太多了。

畢竟,如果像是一齣討論性自主的戲,卻被一個在第一線做性自主運動的觀眾說"你們這根本不是性自主",這對我來說,是會讓一齣戲根本性不及格的致命一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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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沈默大陸。說實在話,這些點都不是什麼關鍵的點,對於沒有在玩MMORPG的人,很可能根本看不出來。

偏偏我是曾經玩過的,兼一個有持續關注數位遊戲產業的遊戲設計師 XD 所以如果曾經玩過的我看過去腦中會出現各種問號,那我就會對於一個現在還有在玩MMORPG的觀眾的觀戲體驗有所疑慮。

而更讓我加深這個疑慮的,是遊戲圈在我們的社會中所面臨的長期困境。畢竟,遊戲圈長年所受到的誤解甚至是汙名化,從來都沒有少過。在此情況下,也造就了許多玩家對於這類"誤解"非常的敏感且反應相當大,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。

當然,理想的狀況,是應該找到對應族群跟非對應族群都能夠順利接收的語言,但這老實說一個相當巨大的工程。<玫瑰的數字>、<恆河左岸的愚公>,甚至是<茉娘>都各花了一年才找到這樣的語言,這明顯不是可以在30天內解決的問題。

所以我確實採取了一個比較暴力的方式,直接丟MMORPG的語彙與生態進去。未來如果有機會,我相信在同一個目標下,是可以找到更好的處理方式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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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過在這個特定的作品下,這個選擇還有一個產業面的理由。

正如我在<劇場狂粉的日常>上所講的,台灣的表演藝術產業,迫切需要打開觀眾的總量。我們必須意識到,相對於沒有進劇場的人,有進劇場的人,才是少數

兩廳院售票系統每年的消費會員人數,不到20萬人。

那MMORPG的人口多少呢?我沒有每個國家個別的玩家人數資料,但我有全世界的:



單一一個魔獸世界(WOW)的active玩家人數,2021年是115313743,大概是世界人口的1.8%。如果等比例推算,放在台灣兩千四百萬人口,就是43萬人。

意思就是,光一款遊戲的玩家人數,就可能比整個台灣一年表演藝術消費的人口還多,多很多。

再次強調,有進劇場的人,才是少數。換言之,當你書寫任一族群時,那個族群相對於原本的觀眾群,可能都是多數。

從一個產業的觀點,每一次作品書寫一個族群,就是讓表演藝術產業跟這個族群產生交集的一次機會;是讓他們從此跟這個產業有持續往來,或是從此跟這個產業不往來,很可能就看這麼一次交集。

在某種意義上,我是認為這個作品有著連結遊戲市場跟音樂劇市場的可能性,所以才接下這個任務,也所以才選擇這樣的戰略方向。

以上謹將我在這個過程中做選擇的一些理由記錄下來,以作參考。

2021年6月27日 星期日

從<勸世三姊妹>論髒話之喜好與規範

適逢疫情,躍演劇團釋出了<勸世三姊妹>讀劇的開場曲影片。本曲以非常接地氣的台語國罵與樂風,基本上用一首歌就把女主角的心境整個鋪陳出來了。就一個創作者的角度,我個人是非常佩服的,該影片我重複看了N次。

沒想到的是沒多久就看到劇團貼了道歉聲明,然後影片就下架了(大哭)


這個影片造成的爭議主要有兩個。其一是因為台詞中有一個確切的地址,而這個地址是真的有這個地方而且還有人住(參見此一新聞),於是就造成該地址屋主以及里民的困擾。這個部分確實是沒有處理好,屬於可以事先避免但未避免的部分。

事實上,這類問題也不是只有這一齣劇發生。舉例來說,Avenue Q的劇中有影射童星Gary Coleman的部分,引發本人不滿,一度涉及官司(有傳言說之後兩造達成協議每齣戲有多少比例收益歸Coleman所有,但無可考)。對應回<勸世三姊妹>,在此謹相信兩照能依據台灣表演藝術的現況達成一個合宜的結果。

但第二個爭議個人就不能接受了:關於髒話的部分(見此新聞)。一言以蔽之,這是把喜好與規範混為一談。


首先要釐清的一件事情:劇場的目標是說故事。所有語言的使用、服裝、道具、調度、燈光、音樂,literally everything,都是為了要說好一個故事。換言之,每一個故事,有適合說它的工具。

以<勸世三姊妹>為例。一個這麼接地氣的角色,如果我讓她優優美美的書生罵人:

你還會相信這個角色嗎?你還會相信這個故事嗎?

所以問題從來就都不是優美不優美,髒話不髒話,而是適合不適合大彗星裡出身貴族的Natasha(影片中黑人女角),就算是跟人吵架,用詞遣詞還是有其貴氣:


但對於Spring Awakening裡,一群你也知道在學校裡會滿口髒話的青少年,他們最真實的呈現方式,不也就是如此嗎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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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件事情再更宏觀一點地來看,便反應台灣對於藝術的一個大的系統性問題:喜好規範,是兩碼事。

你當然可以討厭香菜,但你不能規定大家不可以用香菜,因為有的菜就是適合加香菜。

你也當然可以討厭髒話,但你不可以說別人的戲不可以有髒話,因為有的故事就是需要這樣的語言。

再把事情講得更嚴重一點:當我們以某種喜好,去規範他人的藝術選擇,去說你的戲必須要怎麼做的時候,我們形同是用一種"高尚"、"格調"等的優越價值觀去壓迫對方。就此觀點,這件事情,跟當年白色恐怖時台灣的禁歌行為,並沒有什麼差別,只是一個是用黨國價值觀,一個是用"優越"價值觀。

這是有道德疑慮的。

總結來說,當我們去評斷藝術選擇時,我們在討論的,是你的藝術選擇,是否有達成在這個故事的呈現中所需要達成的目標?而不是我是否"喜歡"。

消費者可以用要不要購票進場來反映自己的喜好,但規定別人不可以做你不喜歡的事情,這就是完全不同的問題了,切勿將兩者混為一談。